2023年3月31日，中国驻欧盟使团团长傅聪大使接受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品牌栏目《欣视点》主持人刘欣专访。以下是专访中文实录：

CGTN：“我们与中国的关系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重要的关系之一”，在与法国总统马克龙访华前夕，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发表这番言论。在演讲中，她说欧盟应寻求与中国“去风险”，而不是“脱钩”。同时，西班牙首相也刚刚结束访华。这些访问将为中欧关系注入怎样的动力？中国又是如何看待中欧关系的？我很高兴邀请到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中国驻欧盟使团团长傅聪大使。傅大使，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傅聪：感谢你的邀请。

CGTN：与您对话总是令人高兴。周四，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说，与中国“脱钩”既不可行也不符合欧洲的利益，欧洲更应在对华关系中“去风险”。您对冯的讲话有何评论？

傅聪：首先，刘欣，感谢你邀请我。我对冯德莱恩主席昨天的演讲感到些许失望。我想说以下三点：

第一，冯的演讲包含大量对中国政策和立场的曲解和误读。我想说，这篇演讲稿无论是谁执笔的，他要么是不了解中国，要么是故意歪曲中国立场。

我的第二点感受是，这篇演讲反映了冯在对华政策上根深蒂固的矛盾心理。一方面，她意识到同中国保持接触对欧洲很重要，也符合欧洲利益。但同时，她也害怕受到批评，尤其是那些来自欧洲强硬派甚至美国的批评。事实上，这使得冯的讲话缺乏一致性。如果你读了这篇演讲，就会觉得好像两个人在争吵，前后不一致。这是我的第二点感受。

第三，我们希望她通过此次访华以及同中国领导人交流，能更好、更多地了解中国，更好理解中国政策立场。

说到“去风险”与“脱钩”，当然前者比后者一定程度上要好一些。因为“脱钩”是美国的立场，美国一直在推动欧洲与中国“脱钩”，但这在大西洋地区国家遇到很多阻力。我不得不说，在“去风险”方面，风险并非来自中国。我们认为，出于地缘政治甚至是意识形态目的把贸易问题政治化和武器化，这才是中欧正常贸易关系面临的最大风险。如果真的想降低中欧经济关系面临的风险，我认为重要的是我们要平等相待，争取互利共赢的结果，减少政治干预经济关系。

CGTN：傅大使，您说冯或该演讲执笔人有意或无意地对中国进行曲解，对于那些没有读过或聆听那篇演讲的人，您能举个具体例子吗？

傅聪：实际上，冯的演讲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我手头没有演讲稿，无法一一列举。例如，演讲提到中国正在放弃改革开放政策，这是绝对错误的说法。无论是从习近平主席、李强总理的讲话，还是中共二十大或全国两会，我们都可以得到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中国将继续坚持改革开放。实际上，我们正在研究推进制度型开放和更高水平开放。所以，中国改革开放政策没有改变。这是曲解中国政策的典型例子。

另外，冯提到中国想主导全球供应链。这完全是对我们立场的歪曲。中国并不寻求主导，我们希望继续推进经济全球化，让所有国家都从全球互动中受益。还有许多其他例子，为节省时间，我不赘述了。但我相信熟悉中国的人都会发现冯演讲中对中国的曲解。

CGTN：不过，从去年年底以来，我们仍然看到很多欧洲重要领导人访华。在您看来，他们为什么相对密集地来到中国？中国能向他们提供什么？

傅聪：首先，我很高兴欧洲领导人密集前往中国。我认为这是对中国大国地位的认可。他们认识到中国在世界许多地方发挥着巨大影响力，许多全球问题的解决也必须要有中国的参与。我想说，中国成功调解沙特和伊朗的关系在欧洲引发强烈反响。所以，这首先是对中国立场的认可。

其次，欧洲领导人访华也反映了欧洲希望从中国市场获益。中国经济正在强劲反弹，这是公认的。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中国今年GDP增长率可能达到5.2%，甚至高于中国自己的预测。这意味着中国将为包括欧洲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国提供更多经济机遇。我相信欧洲领导人将通过访华为他们的企业和商界寻找更多的机会。

第三，我认为他们正试图拉开中国和俄罗斯的距离，因为他们很担心中国与俄罗斯走得更近。这些是我认为欧洲领导人密集访华的主要原因。

CGTN：接着您刚才提到的，欧洲国家是否有理由担忧中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刚刚对俄罗斯进行的国事访问广为关注，欧洲是如何看待此访的？有些人说这是一个里程碑，标志着中俄携手组建“反西方堡垒”。这是此访的目的吗？

傅聪：我不认为这是对习近平主席访俄的正确解读。正如我们所说，这是和平之旅、友谊之旅和合作之旅。最重要的是，习主席在访问期间再次呼吁和平，也得到了俄方的积极和正面回应。在中俄发表的联合声明中，双方重申了遵守国际法的重要性，俄罗斯明确表示对和谈持开放态度，也欢迎中国在促进和谈方面发挥积极作用。外界理应这样看待这次访问。

此外，我还想强调，中国和俄罗斯互为最大邻国，中俄关系是多方面的，不是单一问题导向的。因此，两个相邻大国的领导人定期互访很自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不得不承认，一些欧洲政客纯粹从乌克兰危机的“棱镜”看待中俄关系。他们一方面要求中国在促进和平方面发挥更大作用，另一方面担心中国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向俄提供实质性支持。我们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的立场十分明确，那就是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都应该得到尊重，所有国际法都应该得到遵守，各国合理安全关切都应该得到重视。我们也努力劝和促谈，习主席访俄前不久，中方发布的十二点和平计划中包含了这些内容。所以，我认为欧方需要更加客观地看待中国的作用，这非常重要。

CGTN：冯德莱恩主席在周四的演讲中说，中国如何继续对待普京发起的这场战争将决定欧中关系发展。您如何看待这一说法？您是否认为欧方正确看待了欧中关系？或者您觉得需要在此作哪些说明？

傅聪：正如我所说，中方的立场非常明确。乌克兰危机的当务之急是停火止战、拯救生命。我经常提到一份报告，说乌克兰士兵在战场上的平均存活时间只有四小时，平均只有四小时。一个士兵投入战场四小时后，他就阵亡了。

而且，这场战斗正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我们需要停止这场无谓的战斗。同时，我们需要寻求解决问题的长久之策。目前局势非常复杂，没有简单的解决办法，我们唯有通过谈判才能找到出路。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立场可以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劝和促谈。

同样，这一立场并未得到欧方百分之百的认同。但同时，欧方表示双方立场存在公约数，那就是和平。的确，欧方也希望和平，但他们实现和平的方式有所不同。因此，我认为双方领导人以及各级外交官可以就此进行对话。

同时，我还必须强调，就像中俄关系一样，中欧关系也是多方面的，不应被乌克兰危机这一问题所主导。这是我到任以来向欧方持续传递的信息。我们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看法完全一致后，才在其他方面开展合作。

事实上，如果你问世界上多数国家它们对乌克兰危机的看法，我想说它们的看法是与中方一致的，不是吗？例如印度、南非、巴西等一些大国，他们都呼吁立即停火。实际上还有一些欧洲政治家也是这样认为的。今天早上我看到一个视频片段，许多奥地利议员走出议会呼吁和平。我不想过多讨论那个视频，但我想说的是，即使在欧洲，和平的呼声也在增多，不仅是政治家，普通人也是。我认为需要牢记这点。

CGTN：我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能否请您简单回答，在什么情况下中国会考虑促进、调解、斡旋和平？

傅聪：中国一直与各方沟通，包括欧方。实际上，我们希望欧洲在促进和平方面发挥作用。我们愿同欧洲国家一道推动和平。但在开展任何谈判前，各方都需要做好和平的准备。

CGTN：我明白了。让我们谈谈您在1月采访时所说的话。您说您的主要工作目标，除了提升双边关系氛围外，是明确并收获一批双边关系中的“低垂果实”，特别是在务实合作领域，让大家看到中欧合作实实在在的成果。那么几个月后，您在这方面取得哪些进展？有什么可以向观众介绍的吗？

傅聪：过去三个多月，我同欧洲各界人士广泛接触交流。我必须说，欧方人士向中国表达的大量“热情”和“暖意”，令我备受鼓舞。在与商界人士交谈时，他们都对重返中国并继续在华开展业务充满热情。在与欧盟及其成员国政治家交谈时，他们都表达了对保持良好双边关系的政治支持，我也深感振奋。我由衷希望随着欧洲国家领导人访华，中欧政治氛围将继续改善。关于具体的合作成果，我们正与欧盟机构及其成员国官员进行非常积极的探索，我相信我们会在合适时间向大家介绍。

CGTN：关于推动中欧全面投资协定“解冻”，目前都做了哪些工作？进展如何？您谈到双方对如何重启协定持开放态度，当前正在做的工作有哪些？

傅聪：我们正在非常积极地探索不同的路径。在中欧投资协定问题上，我认为首先要“热身”。这个问题曾长期“冻结”，现在正成为一个活跃的话题。更多人有意重启协定，相关工作正在进行中。我真诚希望，政治家们尤其是欧盟和成员国领导人拿出足够的政治勇气与力量，推动这项互利协定向前发展，使其在振兴经济方面发挥应有作用。在当前情况下，这一点显得愈发重要。

CGTN：双方目前最大的分歧是什么？

傅聪：最大的障碍是一些政客将这一问题政治化。他们不断施压试图阻止任何妥协。大家都清楚该协定的经济价值，但那些不乐意见到中欧关系强劲发展的政客正试图破坏这种势头。当然，还有第三方的因素，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国家。所以这一问题相当复杂，不像我们所希望的那么容易，但我们不会放弃。

CGTN：关于您工作的其他方面，包括促进经贸、民间和文化交流，是否有进展或正在举行的其他活动？随着防疫政策调整，我们是否会看到中欧交流的升温？

傅聪：的确如此。在过去三个月里，我接待了许多来自国内的高级代表团。此外，欧盟许多代表团也将前往中国。一项政府间对话已基本恢复。我们也在为恢复其他对话做准备，双方沟通交流只会加强。

在民间交流方面，我已接待了几个由清华大学和其他大学的学生组成的代表团。未来将有更多学生团体来欧，他们与欧洲学生进行非常有趣的讨论。中国游客正在回归欧洲。中国的签证政策也已恢复正常，我相信将有更多欧洲游客访问中国。当然，欧洲非常有吸引力，是中国游客最喜欢的目的地之一。我确定随着天气转暖，中欧关系的氛围也会转暖。

CGTN：您担任中国驻欧盟使团团长有三个多月了，您仍然保持那种激情、好奇和兴奋吗？

傅聪：当然。前几天，我和同事说我每天都在学习新东西。关于各种问题，我确实学到了很多。自从履新以来，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中欧关系的深度和广度，涉及到方方面面。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这让我始终保有兴趣和热情，为促进中欧关系发展而努力。

我真诚希望我的热情能传递给我的欧盟同事们，包括在中国和比利时的欧盟同事。在中国，我指的是欧盟驻华大使，我相信他也在为此努力工作。我们需要共同努力，把中欧关系提升到新的高度。我常说，中欧关系如何发展，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世界的未来。我相信双方关系已经如此重要。中欧是世界两大稳定力量和两大主要经济体，我们在许多问题上可以合作，共同维护双方和各国的利益。

CGTN：您的沟通渠道是畅通的？

傅聪：到目前为止，是的。

CGTN：很高兴知道这一点，祝您好运。我们同样真诚希望中欧关系保持稳定并得到妥善管理。祝您一切顺利，非常感谢中国驻欧盟使团新任团长傅聪大使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接受采访。

傅聪：谢谢。